升学教育，只是中职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第一步，不是终极目标

今年，参加一个中职教育活动的时候，看到这样一件事。一位升学教育做得比较好的中职学校领导在讲话时，直接骄傲地宣传：我们学校，只做升学，不搞就业。看着其他人纷纷认同的表情，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难道我们中职教育的终极目标只是升学吗？

一、中职教育发展各阶段的目标都是什么。

在探究中职教育的终极目标前，我们先看一看中职教育自诞生以来，各阶段的目标都是什么？

1.八九十年代，中职教育目标是高质量就业。

八九十年代，中职教育是金字招牌，只有学习最好的那批孩子才能报考。中专毕业生一毕业就能以干部身份分配到行政部门，技工学校毕业生也能分配到“铁饭碗”国有企业工作。所以，此时被称为中职教育的黄金时代，其目标不言而喻，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高质量就业。

2.2019年以前，中职教育目标两极化。

毕业分配取消之后，伴随着大学扩招，中职教育一落千丈，整个中职教育都陷入谷底。各个学校为了生存，自谋出路，硬是闯出来了两条生存之道——“以就业为主导”之路和“以升学为主导”之路。

城市的中职学校就业资源多，实训条件好，开始走“以就业为主导”的发展之路。此时正是就业教育最风光的时候，就业教育俨然成为当时中职教育发展的主要目标和方向。在这种教育理念最疯狂的时候，很多中职学校基本不开设公共课，全部都是专业课，学生一毕业要干什么，就学什么，很功利。

县属学校，没有那么多就业资源和实训条件，为了生存，不得不走上了“以升学为主导”的生存之路。一位县属学校的老校长曾经说过，过去的十几年是他们最纠结和痛苦的十几年，他们的升学成绩很好，在县里甚至超过了二高、三高，但是不被中职教育界认可，不被中职同行认可，质疑他们搞的不是职业教育，全都搞升学了，那跟高中又有何区别？但为了生存，他们紧紧握住对口升学每年那几千个本科招生计划，在一条极窄的赛道上，殊死拼搏。不拼不行啊，对口升学虽然名额少，但这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活命的唯一绳索，松手了，就彻底没了。

这样的学校，基本是升学考什么就学什么，不考不学，也很功利。

所以，这个时期的中职教育其实就是生存线上的挣扎，充斥着功利和无奈，至于发展目标，只求眼前的活着而已。

3.近几年，中职教育目标逐渐偏向升学。

2019年，国务院发布《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这是我国职业教育改革的纲领性文件。《方案》中提出“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的教育类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给了中职教育新的定位——中等职业教育是普及高中阶段教育和建设中国特色职业教育体系的重要基础。

2021年，国务院发布《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提出中职教育要“注重为高等职业教育输送具有扎实技术技能基础和合格文化基础的生源”。

2022年，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司司长陈子季表示，今年将推动中职学校多样化发展，从单纯“以就业为导向”转变为“就业与升学并重”。

连续三年国家层面的发声可以看到，国家是在有序地引导中职教育明确方向和目标。最好是能实现就业和升学的均衡发展，但是看看全国各地眼下的中职教育，天平已经严重偏向了升学教育，甚至是全面化的升学教育。

所以，我们看到了中职学校“只做升学，不搞就业”的宣传，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高中校长、副校长到中职学校任职，这样做，不好说对不对，但这就是我们追求的终极目标吗？

有时候，我就非常好奇，中职教育为什么突然就不搞就业教育了，怎么一股脑都扑向升学教育了？

我想主要是基于以下几点原因吧。

第一，自90年代之后，中职教育的就业，就再也称不上高质量就业了。哪怕是“以就业为主导”的中职学校，就业质量也是参差不齐，存在大量低质量的就业，根本经不起升学的冲击。

第二，国家打通了升学路径，学生的选择多了。过去中职生的毕业选择其实很有限，要么就业，要么升学。但是这个升学也只是难度很大的对口升学。以我们这个“以就业为主导”的学校为例，记得2008年组织升学报名的时候，只有一个学生报名升学。哪怕是到了2019年也才几百人报名，不到毕业生的40%。但是从2020年之后，选择升学的人数就呈现井喷之势，报名数据逐渐发展到95%。

第三，大学毕业生增多，企业对人才的要求逐步提高，原本大量中职生应聘的岗位，调整到了高职生。导致中职毕业生的就业空间不断压缩，就业质量不断下降，中职就业教育的前路逐渐模糊，甚至成了断头路。

基于以上几个因素，很多中职学校不得不调整办学方向，压缩甚至放弃就业教育，将升学教育作为主导方向。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中职教育自其产生之时，就自带政策属性，对政策的反应很敏锐，适应性也很快，甚至可以说是功利性很强。因此，各阶段的目标跟时代发展和政策出台有很大的关系，但这些目标都只是短期目标，终极目标是什么？一直没有答案。

二、中职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终极目标到底是什么？

2022年，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司司长陈子季提出中职教育要从单纯“以就业为导向”转变为“就业与升学并重”的时候，我感觉中职教育的终极发展目标就是“就业+升学”。

但2023年8月30日，教育部、发改委、财政部联合发布的《关于实施新时代基础教育扩优提质行动计划的意见》提出扩大优质高中教育资源，增加学位供给，有序扩大优质普通高中招生规模；适应因地制宜推进职普协调发展要求和人民群众愿望，新建和改扩建一批优质普通高中；积极发展综合高中＂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高中要扩招了。当中职连招生都成问题的时候，还谈什么“就业+升学”？

显然，中职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终极目标并不是“就业+升学”。

中职教育经历了诞生之初的辉煌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已然成为家长眼中的“不长进”。虽然这些年，国家花大力气宣传中职教育，改革中职教育，但远没有达到社会预期。因此，中考后的职普分流成为舆论焦点，家长的痛点。

现阶段中职教育开展的各项提质培优改革，能够提升一定中职质量，但是从长远来看，“上高中”依然是家长心中的执念。所以，中职教育的“就业+升学”只是单方面提高中职办学质量的路径，解决不了家长意识中“执着”的观念。

不要提中职办好了，家长自然就能接受中职教育了。看看现实吧，单靠中职办学质量提升改善家长对职普分流的焦虑，难度太大，周期太长。须知，按照目前人口出生情况，留给中职教育发展的时间不多了。很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中职还未发展到家长预期，初中毕业生已经就不够高中分了。

那时，还谈什么质量和目标。

考虑到人口出生情况，结合教育部的高中扩优提质行动，中职教育已经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用于提升质量了，当初中毕业生只够高中分的时候，哪里还有中职生存空间。

所以，我们就需要换个角度看待中职发展目标，即从高中阶段教育这个角度来思考。既然“中等职业教育是普及高中阶段教育和建设中国特色职业教育体系的重要基础”，既然“中职教育要注重为高等职业教育输送具有扎实技术技能基础和合格文化基础的生源”。

那为何不将中职和高中结合起来，实施职普融通发展？

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中提出，“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教育，要在研究教育规律、产业规律和技术技能人才成长规律基础上，着力使职业教育真正成为一种需求广泛、功能特定的教育类型；要强化职业教育类型特色，通过推 动不同层次职业教育纵向贯通，促进不同类型教育横向融通，健全职普并行、纵向贯通、横向融通的培养体系。因地制宜、统筹推进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协调发展。”

“职普并行”“横向融通”“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协调发展”这几个关键词，对于高中阶段教育来说就是职普融通。高中阶段是职普融通教育政策关注和实施的“主战场”“核心区”，也是实现国家高质量教育体系的基础。只有高质量的基础支撑，才能实现高质量的高等教育，乃至未来高质量的就业。

因此，中职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终极目标，其实就是职普融通。

三、中职教育的终极发展之路到底该怎么走？

职普融通怎么发展，确实是个问题。我国的职普融通可不是才刚刚开始，已经走了十几年，经历了2000—2004年的初步探索阶段，2005—2016年的体系构建阶段，2017年至今的全面融通阶段，有成果，但也存在着制度有限，规模有限、影响力有限。

但是，职普融通虽然走得晚，走得慢，走得有点“静悄悄”，但是他确实是我们国家打造高质量教育体系的绕不过去的必经之路。

当职普融通全面发展起来的时候，其实也就是中职教育消失的时候，或者说是一种新的教育形式——“综合高中”——中职和高中的结合体，重获新生的时候。

想要一步实现职普融通也不现实，大致分三步走。

第一步，通过升学教育，全面提升中职教育教学质量。

教学质量的提升，不是增加几节课，加大教学监管就可以实现的。通过本校加强升学教育实践发现，要想通过升学教育提高教学质量，需要多部门联动，需要制定专门的方案，配套切实可行的管理机制。这些工作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时间，需要经验，需要积累。

所以，想要实现中职教育的最终目标，首先要提高质量，让中职教育的管理、教学达到较高层次，奠定发展基础。

第二步，实现“就业+升学”两条腿走路

在具备一定教学质量的基础上，按照现有政策走向，继续提升中职教育办学质量，发挥中职教育“类型教育”功能，在中职学校内部按照学生升学和就业需求，对学生进行分层分类教育，完善就业教育，形成“就业+升学”两条腿走路。

想要实现中职类型教育的初衷，那就必须满足不同禀赋学生的需求。但是，过去十几年的就业教育给我们的经验是，没有教学质量的就业教育只能是低质教育，经不起冲击。想要实现中职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就必须建设高质量的就业教育，而选择适合中职生就业的专业，实施订单培养是必由之路。

所以说，实现了“就业+升学”，并不是最终目标，也仅仅是阶段目标，为资源整合打基础。

第三步，资源整合，建立中专高中职普融通，技师院校强化就业教育。

中职教育大洗牌，根据办学条件，将中职学校分类整合，办学突出，专业特色明显的学校整合到高职院校中，办学条件还可以的跟高中或者其他中职学校合并开展职普融通，组建综合高中。此类综合高中不再实施精细化专业分类，按照专业大类授课，将来学生全部参加升学考试。而有就业需求的学生，可以选择人社部的技工学校或者技师类院校，学习就业技能。

这三步要实现，前提就是必须加强教学质量，所有的教育都是质量基础上进行的细分。而要加强质量，通过升学教育则是最直接，最管用的方法。

综上所述，搞升学教育就是我的终极目标么，不是。只搞升学就丧失了中职教育作为“类型教育”的初心。升学教育，只是中职教育改革的第一步，而不是终极目标。